对话翻译家:高莽与保尔•柯察金

  嘉宾:著名俄罗斯文学翻译家 高莽
  时间:2008年7月8日10:00
  简介:他是将剧本《保尔•柯察金》带到中国的人,因为《保尔•柯察金》他结识了一生的挚爱,相伴到老。他不喜欢翻译却选择了这个职业,在翻译过程中他领悟到这是个非常艰苦的工作,像戴着镣铐跳舞,在受限制的范围内要跳得轻巧、细腻、优美。让我们走进成果卓著的俄罗斯文学翻译家高莽先生的美丽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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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动标题

  • 对话翻译家:高莽与保尔•柯察金

活动描述

  • 嘉宾:著名俄罗斯文学翻译家 高莽
            时间:7月8日10:00
            简介:他是将剧本《保尔•柯察金》带到中国的人,因为《保尔•柯察金》他结识了一生的挚爱,相伴到老。他不喜欢翻译却选择了这个职业,在翻译过程中他领悟到这是个非常艰苦的工作,像戴着镣铐跳舞,在受限制的范围内要跳得轻巧、细腻、优美。让我们走进成果卓著的俄罗斯文学翻译家高莽先生的美丽人生。

文字内容:

  • 中国网:

    各位网友大家好,欢迎收看中国访谈,今天要为大家介绍的这位翻译家,他是把保尔.柯察金带进中国的著名翻译家,曾经翻译过很多苏俄著名文学作品。现在为大家介绍我身边的俄罗斯文学翻译家高莽先生。高老,首先您跟我们中国网的网友打声招呼。

    2008-07-08 09:57:14

  • 高莽:

    各位网友同志你们好!

    2008-07-08 09:57:53

  • 中国网:

    今天也非常高兴来到您家里做客。看到您家里很有艺术气息,有这么多的画,而且都是您自己画的。我听说您在17岁的时候就出版了自己的翻译作品,但是您又说自己其实不喜欢翻译工作。为什么一做就做了这么多年?

    2008-07-08 09:58:08

  • 高莽:

    要从历史讲。因为我生的环境不同,生在哈尔滨。哈尔滨在我出生时正好是一个很多民族杂居的地方,而且俄罗斯侨民特别多。当然,他们是由于种种原因来到哈尔滨的。我上的学校虽然是美国人办的,叫基督教青年会,但是那里收的学生主要还是俄罗斯人,中国人很少。另外,波兰人、犹太人、爱沙尼亚人,哪国人都有。所以我从小就有了民族之间友好相处的印象,虽然小的时候也吵架,但是毕竟给我留下最美好的回忆还是同学之间的那种精神上的联系,一种心灵上的交融,用语言甚至很难来表达。

    哈尔滨在敌伪统治时期给我很坏的印象,但是我能记得的都是好的印象。其中坏印象之一就是翻译,日本帝国主义统治东北的时候,大家都骂翻译是“狗腿子”“走狗”,所以没有一点好的印象,可是我在学校毕业以后走的这条路正好是翻译。那个时候是苏军帮助中国人解放东北、解放哈尔滨,中苏友好协会需要翻译人才,所以就把我找去做翻译工作,在中苏友好协会的一个报社,那个时候我就翻译很多东西。

    2008-07-08 10:01:53

  • 高莽:

    刚才你讲的17岁,17岁是我翻译的屠格涅夫的作品第一次发表在报纸上。当时我高兴的跳起来,都摸到房顶了,高兴得不得了,突然看见自己的作品印成铅字了。因为我们学校上课都是用俄文,讲述的也都是俄罗斯的历史,从普希金、托尔斯泰、屠格涅夫等等。那个时候我就开始想翻译他们的东西,可是又讨厌翻译这个任务,好象这个名声太臭了。

    这个事情有一个转机,是在1949年戈宝权先生路过哈尔滨,到苏联准备接收国民党大使馆,就是我们要建国了。他当时在哈尔滨的报纸上看了好多介绍俄罗斯的文学、戏剧、电影、绘画等的文章。他就跟领导们讲要开座谈会,和哈尔滨地方研究俄罗斯、苏联艺术的人见面聊一聊,这样就把我请去了。

    到了以后,时间到了他一看就我一个人在那儿,特别不满意,因为他特别守时。他说怎么哈尔滨人这么不守时,到点了谁也没来。我说还有谁,那个时候我胆儿小,他那个时候是大人物,我才20好几。我们那个时候的20岁和现在的20来岁是不一样的。他给我看了名单,我说上面的人都是我,他很吃惊,他说你怎么那么多名字?那个时候我用了各种各样的笔名,因为我在报社工作,那时候正好需要大量介绍苏联,所以我什么都写,又哪方面都爱好。当时写的东西现在看起来肯定不像样子。因为最近有一个朋友给我寄了我当时在哈尔滨写的歌,我觉得太教条了,太没趣味了。我以为那个座谈会谈不了了,因为他找了7、8个人,来了只有我一个小孩。后来他还是挺认真的,他问我有什么想法。我记得我当时讲,我说我不愿意当翻译,不愿意顶这个名字,可是我又要做翻译,这个矛盾怎么解决?他很简单的说:看你翻译的是什么东西,看你是为谁翻译的。其实这很简单的一句话就解决了我思想的大疙瘩。我只要翻译的是革命的东西,是为祖国发展建设,为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翻译的,那就是好作品。我翻译的是给老百姓看的,而不是给资本家、剥削者看的,那就是对的。苏联文学当时正好是这样,正好符合我的思想,所以我就接收过来。

    2008-07-08 10:02:52

  • 中国网:

    我觉得挺有意思,他看了那么长的单子,结果都是您一个人。

    2008-07-08 10:04:29

  • 高莽:

    那时我的笔名很多。我现在讲最主要的笔名一个叫“何焉”,意思就是“为什么”。那时候起的那个笔名就是我在翻译时不知道为什么要搞翻译,只知道为什么我不愿意搞翻译,为什么偏偏还做了翻译,所以我就起了这个名。

    和他谈话以后我就去了这个名字,留下了“乌兰汉”,这个是蒙文。那时候我看到电影里乌兰个头那么大、那么凶,我那个时候很瘦小,希望变成矫健的人物,后来我就起了“乌兰”,本来不是乌兰汗,是乌兰汉,乌兰是“红”的意思,汉族的“汉”。后来简化就变成乌兰汗,我为什么改成流汗的“汗”?因为我发现翻译太艰苦了。到现在我都认为翻译是没法实现自己最理想境界的一种艺术。

    2008-07-08 10:05:12

  • 中国网:

    需要不停的追求,永远觉得没有到最好。

    2008-07-08 10:06:09

  • 高莽:

    有人让我写关于翻译的文章,我不愿意写,我说没法写。没法写的原因是我不同时期翻译不同的作品,不同的时期有不同的翻译风格,有不同时期的追求,这个时期可能追求它的思想,那个时期可能追求它的艺术含量,所以很不同。

    2008-07-08 10:06:21

  • 中国网:

    从您介绍笔名的由来和它的变化,我们也能感觉到翻译的确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需要一个人很有耐心,而且需要不断培养自己各个方面的知识。

    2008-07-08 10:06:37

  • 高莽:

    我现在不好专门谈这个东西,因为我觉得我什么都干,从工作来讲我做过编辑、记者、编译,也担任过小科长,开过车。我开车是爱好,不是自己专业的。那时候在哈尔滨没有人管,有照没照无所谓,而且我居然能够开车接专家,万一出车祸怎么办?我一身冷汗都冒出来了。抗美援朝的时候我开一个车上面带了一个斗子,坐了二十多个人,还得过铁路线,当时我开车过去,我说我刚刚学会开车,车上人都说这不是拿他们的命开玩笑嘛。我什么都爱好,唯一不爱好的就是管钱,我不会管钱。所以我那个时候没有不爱好的。

    2008-07-08 10:06:54

  • 中国网:

    我想问问您,您是1962年就调到《世界文学》做编辑,后来又是主编,当时您就主张文化要多元。

    2008-07-08 10:07:24

  • 高莽:

    我不知道多元化的含义是什么?是指哪方面?

    2008-07-08 10:07:50

  • 中国网:

    多元化就是介绍世界各国不同的,因为还有现代的文学作品,不光是经典的文学作品,您都主张要翻译,而且您也表示过翻译过一些其实您并不喜欢的作品,但是也翻译了。刚好今年的世界翻译大会主题就是翻译与多元文化,我想问问您是如何理解的?

    2008-07-08 10:08:07

  • 高莽:

    翻译总是把别的国家的作品或者优秀作品翻译过来,总是有代表性的,总是在这个民族里面起着一定作用的作品。这样的作品是否被我们国家所接受,这是另外一个问题。它在本国很有影响,美术教育或者思想教育上起了很大作用,但是在我们国家不见得。因为可能宗教信仰不一样,民族习惯不一样等等,它就不同。

    所以外国好的作品不一定是我们认为最好的,而且在外国认为是不好的作品,一般的作品,也许在我们国家是非常受欢迎的作品。我举个例子,像《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个书在西方就没有那么大影响,绝对没有像在中国那么大的影响,中国的一代一代人都是在保尔.柯察金的思想影响下成长,包括我在内,我也受他很大的影响。但是在西方就没有这么大的影响,苏联解体了,结果保尔.柯察金就有问题了。但是不管怎样,我认为这个人能够战胜疾病,战胜各种困难来写作,做有意义的事,这个精神永远存在。至于其他的,完全不由个人意志所转移。

    所以我到世界文学社,这是一个专门搞俄罗斯文学的,就是研究翻译和介绍俄罗斯、苏联的文学。苏联的文学在那时基本都符合我的要求,只是在反修以后又把苏联骂得一塌糊涂,都是什么美化的、提倡和平的等等,所有的罪名都扣上了。文化大革命结束以后又恢复了,又变成了不错的,像《这里的黎明静悄悄》这样的作品。开始介绍的时候,正好是文化大革命刚结束的时候,中苏关系还没有太解冻,所以那个时候一边登它,我们编辑认为这是好作品,但是旁边又附着批判的文章,其实这完全是两回事。本来作品是好作品,可是在政治上需要的时候不能不加点批评,为了掩他人耳目。这是一种情况,是介绍苏联的情况。因为后来苏联的作品不同,也有变化,但基本路子跟我们的要求还是一样的。

    2008-07-08 10:08:47

  • 高莽:

    至于其他的国家,有些作品我们看不懂,像尤利西斯,西方现代派,但是它既然在国外有了很大影响的作品,就不能够不接受,这就是我做主编时立倡的一个,就是我不接受这个作品,但是这个作品在国外有影响,除非是色情、反动的我不同意登。

    了解世界文学概况,你必须要了解它的全面,不能只看一个方面,说这面好看就只照这面,而不照另一面,那是不行的。所以从这一点来讲,所有的流派只要在大的原则上和我相同,我就主张登。虽然很明显我不喜欢这个作品,而且我也翻过这些作品。比如一个现代派的一小青年写的一首诗,他是被称为“苏共22大产儿”,正好是反斯大林的时期,他写的东西是一个非常现代,是用西班牙画家的名字作为诗名,讲他父亲怎么在战争期间给他带了一本画册,画册里面有反映战争的,他从这里面怎样理解战争。当然不像我说的这么明白,看的话你根本看不懂,但是这类作品我也试着翻了。后来我慢慢觉得这首诗真的不错,有它特殊的艺术感受,不是让你一下子看明白的。如果我早期翻译这个东西,20—30岁期间翻译主要的是怎样培养你成为一个好人,一个爱国者,很简单的,就是教科书的那些话。那么到了文革以后就不同了,我就开始思考人生,愿意翻译提出问题的,什么是人生、怎么生活啊、什么叫好、什么叫坏,不像过去那么简单的了解人生,而是提出了很复杂的,像托尔斯泰的作品。

    现在我翻译的不多了,我就喜欢找老作家晚年写的回忆录,就是他们怎么看人生。所以从这一点来讲,自己岁数到了,才开始懂得一点这些人当时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这么想。我举个例子,比如托尔斯泰喜欢一个画家,我就不喜欢这个画家,我就觉得他是自然主义者。他反而不喜欢列宾的一些作品,像宗教的游行、示威他觉得不好,我相反觉得列宾的东西正好是非常有气势的,反映了人们的要求和渴望。所以不能说所有人、所有民族,不同年龄都一样,太不一样。

    2008-07-08 10:11:50

  • 中国网:

    是不是翻译随着不同年龄阶段会有不一样的感受?

    2008-07-08 10:14:02

  • 高莽:

    当然了。所以他们让我写翻译回忆录我不愿意写,我写不了。如果我在30岁的时候写,到40岁肯定是另外一回事,到50、60岁又是一回事,追求不一样了。过去我觉得一个字一个字翻译就行,那个时候我翻译东西就觉得能用中文表达出来就行了,以为这就是搞翻译。其实不是,文学是有学问在里面的,不是单纯只是从一个语言转换到另外一个语言,像买菜的,你说白菜就是白菜,它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有时候看起来是很简单的一句话,但是你翻译出来以后也可能是简单的话,但是这里必须有艺术创作的问题。

    2008-07-08 10:14:12

  • 高莽:

    所以我想保尔.柯察金,我是22岁的时候翻译的。我那个时候中文本来就不好,俄文也不是很地道,翻译的剧本我原来还没有感觉,在哈尔滨上演的时候我根本没有太感觉,因为都说东北话,哈尔滨话,哈尔滨话有一种特殊味道。比如“称钱”,这是哈尔滨的土语,是有钱的意思。这种话很多,我在翻译时就用了。可是后来保尔.柯察金在北京青年剧院上演的时候我又去看了,我就感觉太刺耳了,把苏联一个剧本翻译成东北话的剧本,所以我现在都不敢看自己原来的译作,但是我没有原作了,没有办法。

    2008-07-08 10:14:38

  • 中国网:

    虽然您当时还有一些遗憾,但是我们知道这部作品其实影响了当时全中国的人。我记得我小的时候,母亲拿出一本保尔.柯察金的小人儿书让我看,说你一定要看,当时它影响了我们一代人。可以说这本书您在翻译过程中也是有一段爱情的收获,您的夫人也是中国的第一个冬妮亚,您能不能给我们回忆一下这段浪漫的往事?

    2008-07-08 10:15:19

  • 高莽:

    我看剧本《保尔.柯察金》时不是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当时在哈尔滨有没有这本小说我都不知道。剧本当时给我的印象完全是另外一种人。因为我和保尔的生活差不多,那个时候生活完全没有什么理想,什么也没有,没有爱国的思想。但是我一看这个剧本觉得这是一个完全的新人,能够这样的为老百姓服务,那个时候为人民服务的思想倒是有,怎么能够给亲戚、朋友、大众做好事,这个思想有,最朴实、最简单的、最单纯的想法。

    所以看了那个剧本以后感觉人完全可以有另外一种生活,就是把自己的一切献给人们,即使残了、瞎了,还能工作。所以出于这种激动我就翻译了。翻译以后,中苏友好协会的一个单位看了以后马上就印制出来,我都没想到出书。出书以后,哈尔滨教师联合会有一个剧团决定上演。上演的时候有个演员,就是我后来的爱人,那时候我们已经认识了,因为哈尔滨中苏友好协会总举行晚会,那个时候环境那么复杂,中苏友好协会总是举行晚会,有中国人、外国人参加。所以她经常参加晚会,在跳舞的时候我们认识的,但是她不知道我翻译这个剧本。

    有一次她到中苏友好协会想找研究苏联问题的人来请教一些问题,后来领导说让我去接待。接待的时候她提出了一些问题,问题都是剧本里的问题,我就知道她是看了那个剧本,后来才知道,她要演。她不了解俄罗斯的生活,她不像我,我是在俄罗斯孩子堆里长大的,她是一个穷家的孩子,没有那种生活,而且生活的环境也不是跟俄罗斯人在一起的,虽然哈尔滨整个是有俄罗斯的味道,但是她本人没有这方面的经历。所以她想了解俄罗斯人穿什么样的衣服,屋里怎么摆设,生活习惯,怎样说话,我能讲就讲,那个时候可能她的漂亮更吸引我。

    2008-07-08 10:18:54

  • 中国网:

    那您是一见钟情吗?

    2008-07-08 10:19:28

  • 高莽:

    没有,那个时候还没有。后来演出挺成功的。你想想那时候哈尔滨刚刚解放,能有什么好的,舞台跟布景和现在没法比。我记得她把我的列宁像都拿出来了,演出的时候摆着。演出过程里见面观众有人穿着皮大衣,觉得符合冬妮亚的父亲穿,就下来借,很有意思。演出很成功,我记不得有多长时间,对哈尔滨这个城市来都很有影响。这个剧本不仅是在哈尔滨,在全国也是第一次上演,上海的都是旧时代的名著,真正革命的作品就是《保尔.柯察金》在哈尔滨的演出。

    后来举行庆功会,在饭厅里,他们剧团的主要负责人敬酒的时候讲,这个剧本是谁翻译的,那个时候都叫我小名,没有叫我大名。大家都愣了,以为我岁数很大,感觉很奇怪。这个时候我的爱人才知道是我翻译的。但是后来我看她演出其他角色的时候,有一次她在《北京人》里面演一个老太爷的大少奶,有一个片断是大少奶咬老太爷的胳膊。我记得当时我还说,谁娶了这样的老婆算倒霉了,我说我一辈子不会娶这样的老婆,在家里会被咬死的。结果后来还真成了,也是很偶然的。

    2008-07-08 10:19:38

  • 高莽:

    她那个时候到北京已经在青年剧院了,我从北京陪代表团回来的时候大家一凑热闹,说你有个女朋友在这儿,干脆趁团没解散就举行婚礼吧,就这样举行了婚礼。但是这个事情后来更有趣了,过了几年,好象是55年春节的时候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夫人随代表团来访问,那个时候我给她做翻译,她知道我翻译了这个剧本,而且我爱人演过这个戏。她说我一定要见我们,我就把爱人带去见她。她拉着我的手说,我是你们的媒婆。后来她送给我的书,她送给我的照片,写的信最后都落款“你们的媒人”。

    我每次到莫斯科时都到新圣母公墓悼念奥斯特洛夫斯基,后来一看他的夫人也去世了。我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头发都白了,我也不认识她了,她也不认识我了,后来记得了。她已经不能动了,我说我给你画像,她说不画,太老了。我们一起回忆在北京的会面,所以这件事情还是很感动的。

    去年莫斯科举行了一次画展,就是为奥斯特洛夫斯基举行的,馆长专门让我给他画了一个像,画展出了。苏联解体以后,他们曾经一度否定了保尔.柯察金,但是馆长还有一批热爱苏联文学的人都在努力,现在已经渐渐恢复了。他们从教科书里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片断都去掉了,现在逐渐又开始恢复了,所以很不容易。整个文学史、历史发展都是曲折的,不是那么简简单单的、平平淡淡的。所以我活了这么大岁数,我也感觉干什么事情都不容易。

    2008-07-08 10:20:29

  • 中国网:

    高老,我们知道绘画也一直是您的爱好。而且我们听说您的母亲教给您画画的一个诀窍,就是画女性的时候要比实际年龄年轻一些,画男性时要比实际年龄年长一些,是不是这样?

    2008-07-08 10:21:51

  • 高莽:

    你说错了。我画画和搞文学是同时进行的,都是十几岁开始的。我12岁就参加画展,而且画的是油画。我在哈尔滨曾经和三个俄罗斯的画家学过油画,后来因为我爱人闻到调油的液体身上过敏,所以我就放弃了,就改成画国画。画画中有好多事,我讲一些另外的事。因为我现在把教训告诉你们。

    我那个时候什么都画,漫画、插图,东北的一个作家出小说,给他画画。给最早翻译《静静的顿河》画过插图,我什么都干。那个时候能干的事我都干,我什么都喜欢,除了管钱我不喜欢,我什么都喜欢。文学艺术方面我特别喜欢。建国前夕,根据东北局提出的号召,可能是党中央安排东北搞一次反浪费,我就画了几幅反浪费的漫画。结果没想到惹了大祸,49年刚建国,50年初《文艺报》杂志用6版面来批我,都是两个大人物。一个是蔡少红,一个是华见闻,都是美学的。按编辑的话讲,为了批我的漫画,他们曾经讨论过,找了好多搞美学、绘画的人研究以后,两个人授命写出那两篇文章。主要是说我丑化劳动人民,把工厂厂长画成像资本家。那个时候的确像资本家,胖胖的,戴个眼镜,说我思想立场不对,说我受美国的漫画影响太深。其实我受的不是美国影响,是苏联的。总之,批的我体无完肤。

    那个时候我是建国以后文艺界第一个挨批的人,在我之前没有人。可能是我太小,问题不是太严重,反正我挨批了。这之后我就学乖了,就不画丑化人的,就美化人。我学乖不是按照自己的真实思想,不是想画什么就画什么,而是需要我画什么我就画什么。我也不是专搞画画的,所以不太在乎。后来我妈讲,你画女人要漂亮,画男人要画年轻一些。所以我说你就错了。她说这一定很灵,我给你画的漂亮,你肯定说太像我了。我画的比他年轻,他可能说我就这么好看。后来这句话传到钱钟书和杨绛那里,他们说这样文学艺术永远没有好作品。后来传话的人讲,不是他们两个人说的,是钱钟书说的,杨绛的看法不一样,他说可能有道理。后来我证实了这个还是有点儿道理的,因为人是需要美的。

    2008-07-08 10:22:09

  • 中国网:

    人都是追求美好事物的。

    2008-07-08 10:23:33

  • 高莽:

    所以没什么大错。当然因此也没有创作出好的作品。

    2008-07-08 10:23:43

  • 中国网:

    我们看到您家里挂的很多画都是您自己画的。

    2008-07-08 10:23:52

  • 高莽:

    这幅画我之所以喜欢,就是因为是我今年画的。为什么画?本来是俄罗斯的一个博物馆想要一张画屠格涅夫的画,我也答应了。我这些年画过了好多俄罗斯作家,有普希金、托尔斯泰、奥斯特洛夫斯基。因为我是研究俄罗斯文学的,所以在去年展览的时候,他们的《真理报》以一版来介绍我,后来他们感觉到画画的这个人对俄罗斯文学太熟悉了,他能抓住特点、形象,各方面都符合。而且我用的是宣纸,因为他们不会用宣纸,笔又那么软,墨又那么湿,很容易塌。

    《真理报》从来没有用一版篇幅介绍一个画家,而且他们两次介绍我。这张画我本来答应给他们画,画了以后我舍不得,因为太难了,几十年了。我多次上他的坟,每次去我都想应该画成什么样?因为画他的人太多了。就是想不出一个跟自己有关系的,最后我想到画《城市多么美、多么鲜的玫瑰》,这是我17岁翻译的他最早的作品,发表了。这篇文章是他晚年时候写的,我说我如果能把这个情景画出来,究竟这个花是鲜还是不鲜,还是已经鲜过了。而且他的生活也充满了各种色彩。他有过私生女,有过情妇,自己又死在国外,写出来的东西也受过进步作家的批评,也受过好多作家的肯定,所以很不容易。我画出来发现好多都不是我日常能够画出来的,再让我画就画不了了。因此我就把它留下来了,下面准备请一个外国人写几句话。我这么大年轻画了很不容易,不像二三十年画,现在很不容易。

    2008-07-08 10:24:02

  • 中国网:

    我想您确实对俄罗斯文学也倾注了很多的心血。在1997年,当时的俄罗斯总统叶利钦授予你“友谊勋章”,我想知道您当时的反应是怎样的?

    2008-07-08 10:24:56

  • 高莽:

    说实话,我当时并没有激动,因为我觉得我平常就会这么做,任何时候还会这么做。不仅现在如此,将来还会如此,我不会停止。所以他当时给我时我挺高兴,但是我没有太激动。可能我得到的各种奖牌、奖章多一些,什么普希金、高尔基、奥斯特洛夫斯基,我得过各种各样的奖牌。

    2008-07-08 10:25:10

  • 高莽:

    叶利钦给我挂牌子的时候我发现他缺一个手指头,后来我就看书才知道,我以为他战争期间是残废军人,原来是他小时候淘气被炸掉的。但是他的热情很感人,那个时候奖章给五个人,能够把我推上去是我没有想到的,但是我也没有太激动。

    2008-07-08 10:25:24

  • 中国网:

    这么多年过去了,您认为翻译工作对您的人生有多大意义呢?

    2008-07-08 10:25:43

  • 高莽:

    太大了。我翻译的保尔.柯察金如果不影响我的生活,我不会翻译。正因为他的那种新生活使我变了样子,使我懂得了什么叫爱国、国际主义、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等等,这里面就是他的那个名言,就是“人生只有一次,怎样活过,不能虚度,要为全世界劳动人民服务”。这种思想从那个时候就树立起来。

    我那时候还翻译过《永不掉队》,我不知道你看过没有,建国初期这篇文章收入过咱们的语文课本里。这里写的是战争爆发了,前线是两个人,一个是原来的学生,一个是原来的教授。学生当连长,他就训教授,说你老拖着大家,慢,你不对。后来教授还是在最险恶的场合炸一个坦克,把眼睛炸瞎了。后来战争结束了,学生去上课,当了教授的学生,结果他的功课老跟不上,说功课太难了,跟不了,不干了。这个时候老师说,你是学生,战争时你当时说过你不能掉队,所以我现在告诉你,你不能掉队。所以我告诉自己活了多大岁数不能掉队,只要有这口气我就要干,按自己力所能及的来完成自己所能做得使命。

    2008-07-08 10:26:11

  • 中国网:

    您觉得对翻译工作来说,现在很多年轻人在从事这项事业,您觉得他们最需要具备的素质是什么?

    2008-07-08 10:26:49

  • 高莽:

    我觉得到现在戈宝权在世的时候曾经跟我讲:到老年越来越不敢翻译。我那个时候觉得他是一种谦虚,没有太懂。我现在懂了,绝对是越来越难,而且我认为翻译不见得比创作要轻松多少,也不比画画要轻松多少。要选出适当的字,准确的词,绝对不是一般会俄文就可以翻译的。因为你要了解两国语言的不同,习惯的不同,用法的不同,太不一样了。所以两国的文化你必须都要掌握,而且掌握的还要好,不具备的话你要做准备。

    我是教会的学生,但是没有信教?为什么?如果你是别的民族,你有别的信仰,就可以不上宗教课。我说我是信儒教的,完全是瞎扯,这样就可以不听课,可以玩了,那个时候愿意玩。所以现在到老年,俄罗斯文学和宗教离不开,处处都碰着宗教,处处弄不懂,就要补课,补课相当难。有的时候今天补完,明天就忘,后天还得重补,这样对语言是很大的负担。所以你不细心的琢磨透它,实在是不行。

    另外,我现在讲翻译,你必须要会口语,现在好多人不会口语就搞翻译。口语和笔头是不一样的,有的时候讲是这样的意思,写出来是另外的意思,不太完全相同。所以只有口语好了,才能够理解那个精髓,才能够把它翻过来,否则按照字面翻译就错了。我们的一些老翻译家,好多不会讲俄文的,他们失误的地方常常在这儿,就是一个字是什么意思,讲出来又是另外的一个意思。所以我觉得我做二三十年的口译翻译对我来讲是很大的机遇。

    2008-07-08 10:27:20

  • 高莽:

    我没上过大学,就念过十年书,而且是在外国学校念的。凭自己的努力掌握了中文,掌握了俄文。现在听起来好象我是什么都会,其实差的很多。那个时候看普希金、托尔斯泰,看他们的作品就是看故事,根本不了解内心世界怎么刻画,没想过他们的社会地位、社会环境,社会对他们的影响,都没有考虑过,连想都没想。到后来在工作上需要的时候,才开始理解。所以口译工作对我来讲是大学,这点很重要。

    我早期不愿意做翻译,后来我懂得了应该怎么做翻译。在做翻译过程中,我觉得我是上了大学。那个时候我陪过所有知名的大作家,几乎我都陪过,茅盾、老舍、巴金等等,一些大作家像赵树理我都陪过。他们不同的表现、不同的讲法都是给我上课,一般学生都听不见。他们跟外国人的对话,需要你翻译的技巧,怎样说出来,太妙了,太不容易了。

    我举个例子。外国总想在老舍身边挖点什么油水,能够讲出对我们国家不利的话。有一次问“这次在苏联莫斯科参观什么印象最好?”老舍说“喝茶最好,你们的茶水不错。”我觉得他能够很顽强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回答,他表现出了知识分子对国家的感情,所以我觉得翻译很重要。

    但是我觉得还有些失误,有的时候不好意思说,太多了,不是每次都是成功的,而是有翻译问题的。比如有一次在一个会议上,忽然一个女的背起中国的唐诗,用俄文背的,我怎么也不能翻译过去,我也不知道哪首诗,也不能说人家诗说的不好,也不能说自己没有学问。这个时候特尴尬,觉得自己简直是丢人,没办法了。

    2008-07-08 10:28:49

  • 中国网: 而且诗也是很难翻译的。

    2008-07-08 10:29:02

  • 高莽:

    翻译是现成的,诗对不对是另一回事,但是我们对不上去。还有一次是给周总理做翻译,因为给党的领袖们做翻译我没有做过几次,因为他要接待群众团体领导人,我陪团的。有一次他讲办一个刊物,刊物的读者里有爱好文艺的人,大学生、教授、公务人员,他用的是职员,那个时候不太用职员这个词。我翻译之后总理说你翻译错了,我先愣了,我说我挺认真的翻译,怎么错了?他拍着拍子说是爱好文艺的大学生、教授、职员,他说你落了一个。我觉得这些领导人很伟大,虽然并不懂俄文,但是发现了。在场的好多俄国人都会中文,他们认为我翻译的不错,都很惊讶。

    2008-07-08 10:29:11

  • 中国网:

    今天在跟高老的聊天中的确让我们觉得非常的有意思。从刚开始的不愿意以翻译为职业,后来在翻译过程中感觉自己上了大学,的确是非常精彩的人生。我们好不容易来到您家,您说您的家里是老虎洞,因为您和夫人都是属老虎的,能带我们参观一下吗?

    2008-07-08 10:29:23

  • 高莽:

    这是我夫人60年前演出的时候,现在眼睛也瞎了,像保尔柯察金一样,但是我现在成了奥斯特洛夫斯基伺候她,挺不容易的。你们没有这个经历,所以人的经历要多一点,没有这个经历你不知道一个人失明之后的感受。她有时候情绪突然变了,她只要让我做的时候,我绝对不反对,让干什么干什么。

    2008-07-08 10:36:34

  • 中国网:

    夫人您觉得幸福吗?

    2008-07-08 10:37:05

  • 高莽夫人:

    我觉得我有这么一个好丈夫我很幸福,我有青光眼已经12年了。

    2008-07-08 10:37:17

  • 高莽:

    她对我不太了解。比如我搞翻译的时候,她不知道我翻译剧本,后来知道了。我搞画画她也不知道,也是反对的。一个是她睡觉的时候不能有声,一有声她就说干什么呢?我说画画呢。她说画画是你的工作吗?我说不是。她就说:别画了,睡觉。后来她和一个中国最大的一百五十人的代表团,所有的艺术名家都去了,那是建交,为了准备建交做的。然后他们编演出的节目单,我一看太单纯了,太没意思了,后来我就说我给你加点画吧,她说不加,领导没让加,加了以后人家不同意就不好了。我说你加了给领导看看,不要就算了。后来领导一看说要了,到美国以后就说画画的怎么没来。这个时候她才知道我的画还有点儿价值。

    后来从美国到香港,我的画已经不是一个插图,就变成整页的。所以她对我不懂,她说她爱我,但其实她不懂。

    2008-07-08 10:37:38

  • 中国网:

    让我们这些年轻人特别羡慕。

    2008-07-08 10:38:38

  • 高莽:

    挺不容易的,几十年来风风雨雨,很不容易。

    2008-07-08 10:38:53

  • 中国网:

    (完)

    2008-07-08 11:33:18

图片内容:

视频地址:

    mms://wmv5.china.com.cn/btamedia/wms_content/fangtan/2008/448_fyj.wm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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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著名俄罗斯文学翻译家 高莽

    中国网 杨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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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对话翻译家:高莽与保尔•柯察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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