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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文俊:一生情系福克纳
活动描述
- 时间:2011年11月9日10:00 嘉宾:资深翻译家 李文俊简介:最让李文俊先生感到不枉此生的事,就是翻译介绍了美国重要作家福克纳。在西方现代文学中,福克纳的作品以艰深著称,而李文俊以令人钦佩的勇气和毅力啃下了这块硬骨头,翻译了福克纳最艰深的作品。今天的《中国访谈》就让我们一起走近李文俊的翻译生涯。
文字内容:
- 中国网:
李文俊老师,我看过一些关于您的资料,也不知道对不对。说您感到最不枉此生的事情,就是翻译并且介绍了美国作家福克纳。据我所知,福克纳的作品是非常的艰深晦涩,不太好翻译,更不好懂,您当时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勇气去接触他,又为什么有这样的毅力,把它坚持下来了呢?
2011-11-08 13:49:16
- 李文俊:
这是命令,我也操纵不了这个事情。原来我就是喜欢外国文学,后来一点点喜欢了美国文学,喜欢美国的现代文学,就是二战前后那个阶段的文学,因为和我自己的实践比较近。我是1930年出生,1945年抗战胜利,那时候有很多美国大兵跑到上海来,我也多少观察到一点。那时候放美国电影,也看了一些,美国小说也有人翻译,我们也看了一些。对英国当然也感兴趣,但是距离远了一点。当然我父亲是在英国洋行里做事情,英国人的脾气,也听他说到过一些。小时候无非是对文学有兴趣,喜欢动动笔,文科稍微好一点,理科方面比较差一些,因为我父亲是在洋行里面做事情,也给我们补习补习,好像比一般的同学稍微好一点吧,就一点点投稿,印一些资料,向当时的上海晚报和副刊投稿。他们也用一些,那对我当然是一个鼓励了。比如,你登一条小的豆腐干大小的东西,你就会很兴奋,坐公共汽车到报馆。报馆里都是烫着头发的女人在那里做事情,高高的大理石柜台,我比大理石柜台才高一点点。他们甩出几张钞票出来,我拿了以后坐公共汽车回来,把公共汽车票钱扣掉以后,也就够买一包花生米。但是已经很高兴了,喜欢做这种事情。
2011-11-08 13:49:31
- 李文俊:
中学同学里面就有几个人都喜欢一块投稿这类的事情,我们有三个人经常一块互相切磋,他们俩比我水平高一些,我向他们学习学习。到上海解放以后,我们看见出现了很多私营出版社,像稿子投去,它们合适的也会出版。我们看到当时人家翻译苏联文学比较多,都是从英文翻译的,我们不愿意从英文转译,就翻译了美国的东西,翻译了两部美国的小说投稿出去。结果投这个出版社,居然被他们看中了;往那个出版社投,也看中了。这个出版社总要过一个时期才能出版,一本是1952年出的,一本是1953年出的。那个时候我刚离开大学,参加工作的时候,工作单位看到我居然还有翻译的东西出版,就考虑我还是到有关部门去吧。那个时候成立了《译文》月刊,就把我分配到那里去。
2011-11-08 13:50:00
- 李文俊:
我从参加工作到退休一直在这个单位,没有离开过,所以也很有局限性,知道的东西很少。但是也有一个好处,就是我老干这一行,不仅你自己在搞翻译,你也看人家的翻译。很多人投稿进来你也要看,有的人一看就不行,就退了。有的人看看不错,这个人有这样的特长,那个人有那样的特长。那么你各种翻译看多了以后,也能够知道还有各种各样的译法,还有东北人有一点东北话,上海人有那种吴语的痕迹,广东人有广东的方言。我自己老家是广东,我父亲母亲是苏州长大的,他们又讲广东话,又讲苏州话。我在上海听上海话讲上海话,到北京又听北京话,当然很文雅的也有,很土的也有,好像各种中国的方言,我接触得也比较多,能够体会到之间微小的差别。英语方面,也逐渐能够看得懂文雅一点的,或者古老一点的,或者是土一点的,尤其是美国人说话都很土的,都是大兵的话或者是乡下佬的话,你也要能体会出他的味道来。这样一点一点,各种各样的文字,你都想办法用不同的语言来表达出来。好像这对我来说,面临这么一个考验,因为有很多人的翻译,我们发表之前都要对对原文,对对原文你也看得出来,他哪些地方译得稍微有点出入。我们看了以后,上面还有组长要看,还有编辑部主任要看。那个时候萧乾是我们编辑部主任,还有朱海观老翻译家是我们的组长,另外还有一些组长。我看了以后他们看,说我改错了的,他们会告诉我;我改得好,他们也通过了,就发表了。这些人一个一个都是我的老师,从读者那儿,从投稿的人那儿,从领导那儿,我都是学习。虽然大学毕业以后,我大学也不是念的外语系,念的是新闻系,这也有一个好处,就是新闻系的人好像比外语系的人头脑灵活一点,因为要去采访什么的,纯粹念外语系的人,又钻到另外一个角度去了,就不善于干别的东西了。所以,我想我干翻译基本就是这样一个环境出来的,什么东西都知道一点,而且有点灵感,有点敏感。
2011-11-08 13:50:18
- 李文俊:
我姐姐是学钢琴的,我愿意听也好,不愿意听也好,她老在那儿弹钢琴,或者唱,你就得感受,感受她经常唱的是什么,海顿的东西,明天又是比较现代的东西,对各种各样的艺术,也体会出来。另外,我也爱看看画啊,当然我没有办法去博物馆里面看真正的油画。我记得海明威说过一句话,他说,我从文学里面学到的东西不如我从绘画里学到的多。他一到巴黎纽约,就去最好的博物馆看画,一幅幅一遍遍看,一次又注意到一个细节,什么道理?为什么这样画?他和与他一块参观的人讲得出很多名堂来。我自己就感觉到,我从音乐里面学到的东西比从文学里学到的东西多。因为我从姐姐那儿开始,我就培养了对音乐的爱好,买各种各样的唱片,原来是78转的黑胶唱片,那个很贵,也买,后来买32转的,也把工资的很大一部分花在这上面,买各种唱片。那时候只有苏联和捷克的,还没有西方的,后来西方的来了,又花好多钱买西方的唱片,之后又买盒带,现在又是CD,现在又有什么新式的我也不知道了,反正我听了那几千张,都没有听过来。我不断听那些唱片,他们之间的风格,我也一点点在揣摩,海顿前期和后期,他写《弥赛亚》是怎么样的,他写管风琴的音乐是什么样的,为了贵族而表演,让他们高兴的音乐是什么样的,有各种各样的风格,听了以后对我翻译的时候自然而然就增加了我的敏感度。我比较讲究敏感度,就是那种灵感,我翻译的时候,有的时候就大致看看,我就翻了。
2011-11-08 13:51:31
- 李文俊:
翻了以后,来来回回地改,一句一句,比如这章和那一章之间有什么区别,这一章是以这个人的中心来叙述的,另外一章是另外一个人——他的兄弟来叙述的,像福克纳的。另外一个是凯蒂,凯蒂是一个女孩子,从她出发,一个是她的哥哥昆丁,一个是杰森,是一个复仇狂,还有一个白痴戴吉的角度出发。这等于是四个乐章,每一个乐章是一个中心,我觉得很能体会。有的人说很难很难,我觉得无非也就是这样,你站在作者的角度来看,从这个女孩子的角度来叙述,你就用她的口气来讲;从她哥哥的角度,就用她哥哥快要自杀的一个人的角度来讲,这都可以解决,不难。
译了一本以后,就身不由己了,别的出版社也叫你译,一部一部译。那个时候我们在外文所,做事情不能乱做,总要有一个主题,我虽然在编辑部,但是也得报研究题目,就报福克纳吧。我一边翻译他的东西,一边写关于他的评传。你看评传就要看他的生平,人家怎么叙述他。人家叙述他也很有趣,有时候是学者的角度来叙述他,有的是同乡的角度,一块打猎人的角度叙述他。我都看,福克纳在我心里面就活起来了,好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他这样干,人家觉得不可理喻,我觉得也可以体会,一个乡下的绅士,他有才能,但是人家又看不起他,他就上了半年大学,当编辑也没有当成,事业上一无成就,他父亲很看不起他的。但是他投稿,写一些东西,一点点树立起来地位,而且甚至成为二十世纪上半叶最大的一个作家了。搞搞,也有点搞头了,基本上就搞下去了。基本上福克纳就是这样干的。
2011-11-08 13:51:45
- 中国网:
我感觉听您的讲述,翻译福克纳在别人看是很难的一件事情,可是您却把他当做音乐的乐章,去真正体会福克纳这个人的灵魂,从作者的角度出发,听起来您是很享受这个过程。
2011-11-08 13:52:21
- 李文俊:
享受当然有享受的时候,苦的时候也很苦。好在当时有工资了,我吃饭的钱总有,给家里寄点钱,剩下的总还能维持生活,能维持生活就行了。有一个地方住,有一张床,有一张桌子就行了,干着干着,几十年就那么混下来了,就退休了。现在干不动了,现在做的事情就是收尾的事情。我原来做的事情,比如说开了一个头的,或者是做了大半的,我现在反正没几年好活了,我就把该做的事情收尾。比如说有一本书,最后那一集,这是作者出书以后过了若干年,又写了一个后记,当然这个后记不是两三千字的事,有七八十页,那个我现在也正在把它译完。
后来我译美国小说,我想英国的我也得干干,也体会体会,我就找了一本简·奥斯汀的《爱玛》也翻译了。翻译了以后,她的侄子写了一本回忆录讲他姑姑生平的,最好也翻出来,不过现在出版社没有人要出这种书,那就算了,就摆在那儿了。现在我基本的情况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学问,和他们那些大翻译家不能比。
2011-11-08 13:52:31
- 中国网:
我发现几位翻译家都一位比一位谦虚。
2011-11-08 13:52:41
- 李文俊:
不是谦虚。像林先生、高莽,他们我不能比的。
2011-11-08 13:52:52
- 中国网:
我知道您为了翻译福克纳的《押沙龙》这部作品,花了三年的时间,而且其中也因为劳累过度,心肌梗塞了。您觉得这一切都值得吗?
2011-11-08 13:53:08
- 李文俊:
这不能怪《押沙龙》,我已经翻完了,交稿了,在他们排印的时候,另外我又写了一本《福克纳评传》,这个也交稿了,他们在给我寄回来,让我看最后的校样,那个时候我发病了。当然累是累,主要是自己的身体,那能够怪谁呢?还得怪自己,不能怪他们。
2011-11-08 13:53:33
- 中国网:
作为一名翻译家,您在选择自己要翻译的作品时,有没有什么依据的原则?还是说就根据个人的喜好?
2011-11-08 13:54:30
- 李文俊:
要能翻得了,有的东西看了以后,实在翻不了的,我就回掉了。比如人家叫我翻《爱丽丝漫游记》里面的诗,我觉得我难翻,也许江枫翻得了,我翻不了,我就回掉了。翻得了的,我现在少儿文学的东西翻得多一些,因为这个到底轻松一些,我现在身体不行了,翻翻少儿文学的东西。当然少儿文学里面也翻出一点味道来了,那么我觉得这也好,反正我也不图虚名,一定要翻最难的,我也不考什么东西,也不考什么级别,这些都不要了,我也无所谓了,也不会再涨工资了,就那么回事了,我就翻了一些少儿文学的东西,差不多了。以后有谁找我,我就看看这个书我翻得了翻不了,翻得了我就可以考虑。
2011-11-08 13:54:47
- 中国网:
要翻得了,又感兴趣,就可以考虑。
2011-11-08 13:56:09
- 李文俊:
感兴趣的,我看得懂的,起码是能够共鸣的。
2011-11-08 13:56:18
- 中国网:
谢谢李老师。(结束)
2011-11-08 13:56:33
- 中国网:
(主持人:朱烨 摄像:董超 图片:胡迪 后期:王一辰 责编:宗超)
2011-11-08 13:56:52
图片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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