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上世纪80年代,他用一首《一无所有》开创了中国摇滚乐,直击心灵的呐喊和现实主义批判精神,犹如一束自由之光,照亮了那个时代。直到今天,《一无所有》依然是中国传唱度最高的摇滚歌曲。30年来,中国摇滚乐坛一路风雨摇摆、跌宕起伏,他却依旧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他不喜欢大家称他为摇滚教父,但他的音乐,就像他头上那顶白底红五星的帽子,早已成为时代的文化符号。崔健,这个桀骜不羁、敢于表达自我的摇滚音乐人,虽已近耳顺之年,依然用他的坚持和梦想,一路向前,兀自燃烧。今年,崔健当选为中法文化之春形象大使,本期《中国访谈》,让我们一起走进摇滚歌手崔健。
中国网:1989年的时候,您带领乐队参加法国的“布尔日之春”国际摇滚音乐节,2000年应邀参加法国戛纳电影节。无论是音乐还是电影,您和法国的文化都有过一定的交流。此次当选中法文化之春的形象大使,您个人有怎样的感触?在中法文化交流上,您个人有怎样的体验?
崔健:我自己跟中法文化交流过程当中受益匪浅,所以我希望能够跟大家分享,因为我觉得法国它的悠久,代表世界西方理性,同时有热情的文化。法国的文化是一个世界文化宝库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所以我希望我们年轻人都抓住这个机会,恰恰法国的文化向中国开放,我们应该抓住这个机会,多学习一点东西,同时能够让年轻人能够学到一种表达的机会,同时也展现出来自己的想法给法国人。
中国网:作为本次中法文化之春的形象大使,此次的活动也是多种多样,您自己个人比较关注的有哪些,有哪些您感觉特别值得推荐给大家呢?
崔健:我刚才在台上说了一些音乐和现代舞方面的,还不能够准确推荐一些其他的艺术形式的作品,因为我还没有太多的接触。不管怎么样,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应该对法国文化信任,它的质量和它的热情,你应该有基础的信任,我基本上没有失误过。只要法国艺术,你就去看,你都会学到东西,都会受益匪浅。实际上就因为它不一样,它对你来说你不熟悉,同时有基础的信任,你就更应该接触它,可能会让你有意外的收获。
“打不开天穿不过地,自由不过不是监狱,你离不开我 我也离不开你,谁都不知到底是爱还是赖……”1991年2月崔健在中国内地首发专辑《解决》,立即产生强烈反响,抒情摇滚《这儿的空间》收录其中。崔健的歌带给那个时代巨大冲击,可以说很大部分是源自于他所写的歌词,人们更愿意称其为摇滚诗,这些看似大白话的歌词,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影响力。
中国网:您的音乐中有许多中国传统诗歌的表现形式,我们知道《一无所有》、《这儿的空间》也是被收录到《百年中国文学经典第七卷(1979-1989)》当中了,这些诗歌和中国社会文化、时代有密切的关系,请问一下您歌词的创作灵感源泉来自于哪里,您在生活中对诗歌的关注度高吗?您主要的阅读哪些类型的文学作品?
崔健:我的回答会让很多文学爱好者失望的,因为我歌词的功底非常浅,我自己甚至觉得我自己可能都没受过一些训练。我只是因为用中文去思考,我的中小学的教育唯一的语言也是中文,这种东西已经让我去不放弃地去表达一些东西唯一的途径。当我有了音乐以后,我发现音乐给了我框架,我要把文学的东西或者清楚表达的,能说得出来的语言方式放进去的时候,我就发现这个东西是音乐给我的。当然是音乐加上我自己的经历给了我一个命题作业,你必须填得准确,你要表达的东西,这造成了一种我自己又会演唱,会用我自己的嗓子造成了独特的,我认为是时间的把控,我可以不依靠任何人。一个作品,我认为它合适拿出来之前,我有足够的时间去整理,所以我认为我的创作形式不像那些天才的诗人们,他们真得是出口成章,这点我非常羡慕他们,我自己真的做不到这点。
中国网:崔老师太谦虚了,您更多灵感是音乐带来了,再结合个人的感受和经历。
崔健:是的。
中国网:台湾的歌词学者胡又天有一个比较独特的观察角度,他认为您的歌词继承了《楚辞》以来“美人家国”传统。即将君王比喻成“美人”,爱情和家国之情交相呼应,您怎么看待这种评价呢?
崔健:我有点受宠若惊,我自己本身写这个歌词的时候,我希望它有更多的含义,但是我没有想提高它所谓的被评论的层次,我自己没有想那么远,我只是非常想多表达一些东西,因为我觉得一个文字加音乐,它不应该是1+1=2,我希望它大于2甚至大于3,我希望它有更多的意义。因为音乐当你反复听的时候,你会发现音乐在跟时间氧化,化学出现另外的东西,所以我希望这些东西能够在我的歌词当中,能够有效地去跟时间氧化。所以我不希望我的作品让人听了一遍两遍不想再听了,我自己在反复听我自己音乐当中的时候也反复修改,我说的音乐包括歌词的,我就发现什么样的歌词能够更深地表达或者更抽象表达更多的东西,我就选择这个词。所以我觉得音乐实际上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没有文学性,就像我喜欢古典音乐和爵士音乐,他们都没有歌词,但是我仍然能够感受到我想要的,捕捉到的信息,我只不过我会用我的嗓子,我愿意唱歌,所以我怎么样把这些信息都具体化。
中国网:可以说在您的音乐作品当中,音乐的部分和歌词的部分也是发生非常神奇的化学反应,带来非常丰富的内涵给大家。
有人评价说您首创“中国式”摇滚乐,将摇滚音乐也是根植于中华传统文化土壤之上,不知道您对此怎么看,您这些中华传统文化不仅体现在歌词上,也体现在民族乐器和西方乐器的融合上。您是如何做到在摇滚音乐当中完美融合东西方乐器的?
崔健:我们第一个使用的不是乐器,是我们的语言,因为我们的语言是古老的语音,我们的发音,你会做跟语言有关系的声音的时候,你会发现它是有它的逻辑性的。它为什么用这个乐器,为什么有这个因子,为什么它的节奏和它的旋律有这样的特点,是因为它的语言特点,因为它的语言加上它的情感综合碰撞的时候,它的化学反应,你会发现所有的东西都是自然的。这个时候当你想表达情感的时候,自然会想到它的乐器,你能够更深的去表达好像你自己积累,在你身体里藏在某些角落的情感,通过这个声音一出来,你能够释放出来。如果没有这种声音,你可能得不到这样的满足。但是不管怎么样,摇滚音乐它就是西方的音乐,我们做的也是西方音乐,摇滚乐就是西方音乐。
中国网:那是舶来品。
崔健:对,所以我们怎么样跟自己的文化和语言去化学反应,这可以说是我们的一个福份。因为我们这么做成功以后,会发现很多人愿意去接受它,而我们自己也会发现我们自己人生被关注的价值提高了。并不是说我们自己好像成功似的,我不愿意说它成功了,我只是说它被关注了,这种被关注你会愿意不断地去继续发挥你所被关注的话题或者说这个角色,你愿意充当这个角色,继续去思考,继续去面对一些问题,是这样的成功。严格讲它是生活方式的一个杠杆的作用,你的生活方式被你曾经做过的一件事的成绩所抬起来了,完了它的杠杆力量又有一些助力,是你意想不到的好处或者那些受益,所以我更愿意说它不是一个成功,而是生活方式的确定。
三十多年来,摇滚乐坛有过迷茫也经历过辉煌,有人说崔健变了,不再是当初那个桀骜不羁的摇滚青年,但他骨子里的坚持和较真,他的直白和激情一直未变。他执着于思考,希望通过摇滚警醒世人,呼吁更多的艺术家们用艺术作品照亮人们理性生活的土地。
中国网:您曾经说过摇滚乐应该贴近现实生活,包括内心情绪的表达,您也希望通过摇滚乐唤醒大家对于我们音乐环境包括生存环境的思考,对当下我们生活中存在的一些问题,您认为是哪些最值得我们去思考的,或者您更愿意通过摇滚乐,去表达,去传递给大家的?
崔健:这没有什么最愿意思考的,最愿意希望大家思考的,最少有三个,不要说它衍生出来另外的东西。人的个人情感应该思考,我们跟文化的关系,我认为整个教育系统需要思考,你的文化结构和你的文化管理,这个东西都是技术上的问题,需要思考。目前来说中国最空白的东西是它的价值观的真空,现在没有人有信仰,这个信仰不是说宗教信仰,人的信仰是理性生活的信仰。一个人得有理性生活,你要没理性生活,别的人会趁虚而入。就像一块荒地一样,如果是一片土壤的话,有一个地方是没有路,长得杂草丛生,也没有灯,你要是不进去,别人就会进去。人的理性生活是人的一部分,所以艺术可以使用最和平的方法,最简单的方法,告诉你,照亮这块土地。
希望艺术家多说一些话,能够帮助人建立自己的肌肉群,大脑怎么样在危机中去选择最佳的、最理性的、最长远的作为的能力。说白了,目前来说,我看年轻人,老一代人都一样,他们身上都有危机感,这种危机感已经变成恐惧文化,这种恐惧文化如果持续下去的话,我认为也是艺术家的失职。为什么艺术家不去打破这种恐惧,站出来说说,表现出来这种恐惧。
中国网:所以艺术家应该发挥唤醒的作用。
崔健:就是预警作用,艺术家本来就承担这样的作用。全世界的艺术家他们可能没有资格去说中国的问题,但是中国的艺术家集体哑音,这是特别大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