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网：改革开放40年来，中国民营企业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弱到强。民营企业在国民经济中的作用日益增强，已经发展成为我国社会经济发展的重要支撑力量。近期，《关于营造更好发展环境支持民营企业改革发展的意见》 ( 以下简称《意见》)发布，这是党中央、国务院首次出台的针对民营企业改革发展的顶层设计。《意见》的出台具有怎么样的现实背景？当前我国民营企业在经营发展中还有哪些困难和问题？

国家发改委经济体制与管理研究所所长银温泉接受中国网《中国访谈》采访。

        银温泉：当前民营经济发展整体属于“爬坡过槛”的阶段。民营企业发展目前整体态势比较好，但是，也遇到很多的问题。这些问题有体制方面的，有政策方面的，包括现在的融资难、市场准入难，还有一些招投标方面的问题。所以有这些体制政策方面的，也有一些属于经营方面的，比如企业产品结构方面的，方方面面的问题比较多。

        王曙光：我总结当下民营企业的这种难点、痛点，主要有三个层面的问题。一个层面我们叫体制性困难。体制性困难就包括了市场准入问题、公平竞争问题、怎么处理政府和市场的关系等等这些问题。第二种困难或者矛盾，我叫做周期性的困难。比如说现在经济下行，大家都觉得信心不足，整个经济处在提振不足的状态。那么这时候，民营企业遇到了一些问题，这是叫周期性问题，是因为经济周期带来的问题。第三类问题我们叫做结构性问题，就是由于民营企业自己的一些问题而导致的困难，比如说可能创新能力不足，可能企业内部管理不够规范，可能存在经营不善的问题。企业品牌意识、企业营销方案、市场网络可能很弱，这些都是因为企业自己的问题，是微观主体自己的问题。这三类问题都存在着，体制性问题、周期性问题和自身的结构性问题是三者叠加的，但这三者的解决方法是不太一样的。

        银温泉：这次党中央、国务院出台关于民营企业发展的文件，政策比较实，非常及时也是非常重要，释放了很多改革的红利，释放了很多发展的政策空间，对于民营企业这些问题的解决都会起到很好的推进作用。

        中国网：在优化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方面，《意见》提出，要进一步放开民营企业的市场准入。在电力、电信、铁路、石油、天然气等重点行业和领域，放开竞争性业务，进一步引入市场竞争机制。《意见》同时强调，要破除招投标的隐性壁垒。这将给民营企业的发展带来哪些机遇？

        王曙光：这是这次《意见》的一个亮点。这次《意见》很明确提出几个建议，比如电力、电信、铁路、石油，这些领域实际上是一些非常重要的国家战略性的领域，以往对民营企业开放的力度是不太够的。现在政府希望通过这个文件，进一步放开这些战略性领域的竞争性成分，放开那些竞争性市场的成分，让民营企业进来，让民营企业更多地参与。这当中尤其是基础设施，社会事业，包括金融体系、金融服务，放开的力度这次会空前的大。这对民营企业是一个重大的历史机遇。

        当然我体会中央下达这个文件，恐怕不仅是给民营企业一块蛋糕、一个礼物，我想更重要的是，我们通过放开市场准入，把垄断性的那些领域进一步向民营企业放开，实际上是为民营企业的长远发展、长治久安提供了一个制度条件。所以，我一直强调，这个文件绝对不是一个短期的、应对经济下行、应对周期性问题而下达的一个文件。我认为是一个为民营企业提供了一个系统性的、可持续的、长期性的制度保障（的文件），意义我想主要在这个地方。

        银温泉：前面提到在这些领域有放开，但还说在一些招投标方面还有一些隐性壁垒。这次文件明确提出要破除这些隐性壁垒，包括提出不允许设立一些超过业务能力要求的、和招投标无关的业务能力的要求，也提出来不要有远超过招投标（项目）要求的资质的要求。所以，在这方面还是非常具体，应该说让民营企业进入这些领域能够更加便利，也更容易进入这些领域，也能够有更好的发展机会。

        中国网：“融资难、融资贵”一直是民营企业家们集中反映的问题。针对这个问题，《意见》提出了哪些举措？会发挥哪些积极作用？

        银温泉：“融资难、融资贵”是这段时间以来民营企业发展中遇到的非常突出的问题，也是大家反映比较多的问题。这次的文件用一大半的篇幅，用几个部分讲到这个问题，这对于这个问题的解决会起到非常好的促进作用。文件里提出，进一步要落实民营企业减税降负的政策，也提到要加强银行、金融机构对民营企业支持的力度，要重点支持以中小企业为服务对象的民营银行和社区银行。特别是这次文件提出，要加大对民营企业直接融资的支持力度，加大对民营企业融资征信的力度。所以，在这些方面应该说都对民营企业解决“融资难、融资贵”的问题能起到很好的推动作用。

        这次文件提出，要解决和防止拖欠民营企业账款的问题，提出政府要建立一个诚信政府，政府对国有企业拖欠民营企业账款的行为要进行追责，有关责任人要进行追责，所有这些也都有利于推进民营企业解决融资难的问题。

        王曙光：“融资难、融资贵”是一个全世界难题，不光是在中国。中国在探索解决中小企业“融资难、融资贵”的过程中经验很丰富，也有很多创新。

        现在经济下行，银行本身实际上在紧缩银根，它也不太敢放。因为它面临着一个绩效考核的问题，所以这次《意见》给出了一个关于监管方面的建议，就是要把小微企业贷款不良容忍率要提高。这对银行来讲，监管体系有一个很大的启发，将来银行在给小微企业贷款方面，它的不良容忍率要相应提高一下。

         恐怕要全面解决“融资难、融资贵”问题是非常难的，但今天我们可以做一些事情，从政府来讲要给地方中小企业一个支持，比如建立担保基金，建立一个中小企业融资担保体系，这非常重要。

        另外，我们在直接融资层面，比如债券、股票融资和资本市场融资方面要降低门槛。民营企业要进行首发，要上市融资，我们要降低门槛，审核的流程要缩短，要更多地为民营企业服务。

北京大学经济学院教授王曙光接受中国网《中国访谈》采访。（摄影 杨楠）

        中国网：民营经济的主角是企业家。充分发挥民营企业家的积极性，切实保护民营企业合法权益，才能为民营企业发展营造良好的法治环境。本次《意见》中也指出，要保护民营企业和民营企业家合法财产。这具有怎样的现实意义？

        银温泉：有效的产权和产权保护制度是一个国家，一个社会进步的基础，是一个国家长远发展的基础。这几年来，我们对民营企业产权保护非常重视，党中央、国务院专门出台了依法保护民营企业产权的文件。这次的《意见》明确提出，要依法平等保护民营企业的财产权，特别在司法执法方面给民营企业财产权提供平等保护，依法保障民营企业和民营企业家的财产权。

        这次文件提得非常具体，包括在司法、执法方面加大对民营企业的刑事保护力度；在民营企业家配合纪检监察调查的时候，要保护民营企业和民营企业家的人身和财产的安全；也提出来要依法惩处侵犯民营企业、民营企业家权益的一些行为。对于政府，文件也提出来涉及到政府产权纠纷的要建立一种长效机制，这样有利于在全社会形成保护企业家财产权、保护民营企业财产的一种社会氛围。

        王曙光：中国目前法律制度的完备实际上我认为是既有利于民营企业，也有利于全体老百姓。因为每一个人的合法财产和人身权益都是需要保障的，民营企业当然需要保障，它是其中的一部分。我们不是说单独强调他们，而是说所有公民的人身和财产的合法权益都得需要保障。所以，这次《意见》提出这个问题，恐怕是有利于将来我们在法律制度方面采取法制化的手段，来针对民营企业和民营企业家强调对他们的人身权和财产的保护，这对于稳定民营企业和企业家的信心是非常有帮助的。

        中国网：《意见》指出，要引导民营企业聚精会神办实业，推动民营企业积极履行社会责任，引导民营企业家健康成长。这对广大民营企业家提出了怎样的要求？

        王曙光：中国的企业家这个群体,应该说在改革开放四十年里成长是很快的。我们拥有一大批的很优秀的民营企业家。他们摸爬滚打，有很强的奉献精神，很强的市场判断力，很强的改革精神，这些企业家很优秀，但是从整体来讲，民营企业家的企业家素质实际上提升的余地还很大，所以这个文件一方面要求我们要保护企业家，鼓励企业家健康成长，另一方面也要鼓励企业家完善自身，看到自身的一些短板，然后来弥补短板，向一个更高的目标迈进。

        这里面有两个问题最重要，一是强调民营企业家要履行社会责任，增强社会担当。作为一个企业，无论是国有企业还是民营企业，实际上都使用了大量的社会资源，都要得到社会的认可。从这个意义上讲，民营企业、民营企业家主动承担社会责任，履行社会责任，这对于民营企业的形象、对于民营企业家的形象、对于社会公众认可民营企业，意义是非常大的。所以《意见》中谈到了，我们要鼓励民营企业家更多地参与扶贫等其他公益事业，鼓励企业家通过慈善公益事业来做贡献。我认为这是塑造企业家精神的一个很重要的方面。

        二是我们要打造现代市场经济下的民营企业家，而不是打造计划经济下的民营企业家。什么概念？文件里谈到了，要构建 “亲清政商关系”，这非常重要。这个问题涉及到民营企业家如何在自己的经营过程中，跟（政府）保持一个既清又亲的关系。所谓“亲”就是和谐，它要配合国家战略，配合地方政府的发展来经营，合法经营，守法经营。“清”是指要把企业家和政府的界限划清楚，双方的权利责任义务也很清楚，而不是产生那种政商不清、政商勾结的不好的关系。

        未来中国要实现国家治理能力现代化，我们整个要市场化、法治化、国际化，在这种情况下，政商关系就要规范起来。所以我想这个过程当然也是民营企业一个自我革命、自我革新、自我教育的过程。

        银温泉：中国经济进入高质量发展阶段，民营企业的发展也要更好地服务于高质量发展，更多地聚焦于主业和实业。从现在来看民营经济的发展要重视推动技术的创新，推动经营模式的创新，不断地提高产品的质量，提高服务的质量，更好地服务于大众、服务于社会，提高供给侧供给质量的水平。

        从社会责任方面来看，履行社会责任是一个企业走向国际化，走向社会化的非常重要的基础，这也是企业非常好的一个社会形象。这次在文件里面提到，要鼓励民营企业更多地重信誉、守信用、合法合规经营，更多地服务于社会的需要，包括像革命老区建设、边疆地区建设、脱贫攻坚和鼓励这些企业更多地从事一些公益和慈善事业。如果做到这些方面，都有利于民营 企业履行好社会责任，给企业能够创造一个好的形象，更有利于提高企业竞争力。

        这次文件明确提出，鼓励民营企业参与国家重大战略的实施，包括长江经济带的建设、黄河生态保护的建设、“一带一路”的建设。民营企业在一些国家重大规划、重大项目、重大工程和重大活动中应该是要积极来参与国家战略的实施。

        中国网：我国公有制经济与非公有制经济相互促进、共同发展，都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都是我国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基础。《意见》提出，要支持民营企业参与国有企业改革，如何参与？还有哪些亟待破除的壁垒？

        银温泉：现在国企改革正在进行时，民企的发展现在遇到一个槛，在制度创新方面非常重要。民营企业的下一步发展也要推动技术创新和制度创新。在民营企业改革方面，这次文件也提出来要加快民营企业的改革，深化民营企业的改革。在民营企业改革方面，要重点建立现代企业制度，完善法人治理结构，正确处理好董事会、经理层和监事会之间的关系。

        对民营企业还有一点非常重要，就是要正确处理好劳动和资本的关系，和劳动者之间的关系。至于在改革方面，应该说民营企业主要做现代企业制度建设，主要抓内部经营机制的完善，包括激励机制的完善。现在因为国企改革正在推进，也在鼓励民营企业参与国企改革，推动国企混合所有制能够更快进行。但在这方面，应该说是一些政策方面还是需要有些放宽，包括在持股方面，在企业经营资质方面，在企业经营业务领域的要求方面，还是要放宽民营企业的准入，放宽社会资本的准入，让民营企业和社会资本更好地、更多地参与到国企改革当中去，能够取得互利共赢的发展。

        王曙光：现在民营企业和国有企业的关系在坊间、在整个社会公众当中有一些误解。比如前一阶段，很多人都讲，包括一些媒体都在讲“国进民退”，这四个字杀伤力很大的。实际上从中共中央，从我国的战略来讲，当然希望国有企业、民营企业同等发展，公平竞争，一起繁荣，甚至要鼓励他们要合作，所以习近平总书记讲“两个毫不动摇”，要毫不动摇地发展国有企业、壮大国有资本，要毫不动摇地发展民营企业、壮大民营企业，这两个毫不动摇是一个都不能动的。

        现在民营企业和国有企业要怎么协调发展呢？我想我们要构建一个国企和民企协调共生、共赢、共融的关系。怎样实现共生共赢，我们要创造一个机制，让他们去合作。我就提出一个观点，这次文件中也隐含了这样一个观点。在所有制改革过程中，我们既鼓励国有企业引入民营经济的所有成分，当然也鼓励民营企业引入国有经济的成分，（实现）混合所有制。因此，我特别提倡双向混合所有制。原来我们更多提倡国有企业通过引入民间资本和民营经济的成分，改善公司治理提高效率。反过来民营企业能不能引入国有企业的成分，壮大自己，改善自己的股权结构，让民营企业跟国有企业优势互补？我想将来这是一个方向，就是双向的混合所有制。这样民营企业和国有企业才能在这个过程中互相借鉴，优势互补，把各自的优势发挥出来，形成一种共生共赢机制。这是最理想的。

（本期人员——责编/记者：杭舟 ；后期：刘凯；摄影：杨楠；主编：郑海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