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种”修复方案收益低被弃用 “毒地”上种柑橘甘蔗并流向市场———
8月中旬,广东连日大雨,河水暴涨。正在韶关采访的北京青年报记者,亲眼见证了穿城而过的北江,被上游汇入的橙红色洗矿水染成“红色一片”,汹涌而下。
污染物来自大宝山矿区,经横石河汇入滃江,再入北江。蜿蜒的“红水河”更像是给当地环境污染治理标示的一道警戒线:2013年,清远市佛冈县水头镇矿区周边3000亩污染农地,被农业部指定为广东省唯一一个农地土壤重金属污染修复试点。大宝山矿区也被选定为全国“十二五”土壤污染修复治理六大试点工程之一。
然而,修复工程进展并不轻松。华南农业大学研发的东南景天和玉米套种模式,并不被水头镇农民所接受,主要原因是玉米经济效益不高,一亩地收入只有1000元左右,远低于种柑橘的收成;大宝山矿区部分农民则选择种甘蔗和稻米,尽管重金属超标,仍被用于在市场上销售以换取更大收益。
事实上,不管被污染的土地上种植什么,流向何处,其潜在危害性都不容忽视。一边是治理污染土壤的紧迫性,一边是当地农民的现实考量。只有从源头上杜绝污染,并制定有效策略吸引农民主动参与土壤修复,目前的困局才可能被打破。
水头镇
污染土壤中长出的砂糖橘
2013年8月中旬。
广东清远佛冈县城中北部水头镇矿区周边——被农业部指定为今年广东省唯一一个农产品产地土壤重金属污染修复试点。
属于“3000亩污染农地”范围内的楼仔村村民丘仕良,望着自家那几亩长得干干瘪瘪的橘树,脸上布满愁云。
因为污染,10年前,她家放弃了传统的水稻种植,改种花生。结果种出的“花生”壳不饱满,里面空无一“仁”。无奈,她家又与同村很多家一样,改种当时最被看好的砂糖橘。
其实,还是因为污染,多年下来橘树长得好好坏坏,收成也起起伏伏,没有个保证。但比起种水稻、种花生,获得的收益还是多了不少。
好的时候,一亩地能产橘一万多斤,每亩的年收入可达到5000元-8000元。不好的时候,一亩地只能收得橘子三五百斤,而且“不甜”、“没人爱买”。有的树,七八年只长到半人高,更没结果。有的树,长着长着就变枯、焦黄,被称得了“黄龙病”,无奈,只能砍掉了事。矿区附近很多人家的橘树也大多如此。
从放弃种水稻到改种花生、改种橘子,丘仕良都知道,那是因为当地矿山采矿污染了水源,但到底是怎么污染的、被什么污染了,她却始终没搞清楚。
丘仕良说,这么多年了,她已经无数次找过村上、镇里投诉,也见过很多次“上面”的人包括矿场的老板来取土化验,却从来没见到过结果,“我们农村都是这样,向上反映的问题,基本都是有上文没下文。”
相比之下,水头镇铜溪村委会高星村的原村长朱佳才家的情况更显严重。
朱老爷子一家9口人,有4亩多丘陵地。其中两亩多地靠近污染水源,从1983年当地开发硫铁矿和锌铅矿后,就基本没了收成。“种水稻,长不起来。又种花生,刚打花就死了。最后这两亩多地,只能荒掉,到现在已经近10年。”朱佳才无奈地表示。
夏末秋初,雨水丰沛,朱家另两亩地上种植的砂糖橘虽挂果较多,却橘叶凋零,景象凄冷。朱佳才说,这其实也是“污染的结果”。
朱佳才指着自家缸里接存的自来水说:“不光是河里、地下的水有污染,这自来水也不干净,你看看,总是这么浑,要沉淀几个小时,才能用来洗菜做饭。”
为污染的事,这两年朱佳才没少向各级主管部门包括当地和国家级媒体反映。“结果县、市和广东省有关部门也都来调查、化验、检测过,也与过去一样,从没有过回话,也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
风景秀丽的水头镇植被丰富,气候宜人,历史上富产水稻、水果等农作物。自上世纪90年代初,这里又开始大面积种植一种早就驰名中外的砂糖橘。到2007年年底种植面积约为1万亩,年产量近3万吨,为全镇人民带来人均1500元的收入。而水头镇的气候、土壤、水质均适合砂糖橘种植,因其皮薄、肉脆、多汁、清甜、无渣、口感细腻,广受喜爱,销售畅旺。时至今日,当地所产的砂糖橘,除少量自用外,大部分销往全国各地。
有意味的是,村民们用卖橘子所得收入购买他处无污染稻米,用作口粮。
水头镇又富有矿产资源,改革开放后镇里蓬勃发展的乡镇企业以采矿为主,并随之带来了环境的日益恶化,土壤重金属污染问题日益突出。直到2005年,广东当地媒体首先曝出,水头镇区域检测土壤镉含量是国家标准的5倍;稻米镉含量超国家标准2倍;铅、锌等重金属也部分超标。
有媒体报道,2008年,华南农业大学研发的东南景天和玉米套种模式的土壤修复试验成功。东南景天是一种特殊草类,有较强的吸收镉等重金属元素的能力,低累积作物玉米可避免重金属超标,其根系特点又可促进东南景天吸收更多重金属,且长成后可作为动物饲料。按这种模式,种植四年便可实现土壤和所种植物的重金属含量不超标。但这并不被水头镇当地农民所接受。一个主要原因是玉米经济效益不高。同等面积,种玉米所得年收入只有1000元左右。
沙溪镇
卖自种稻米不敢称姓“黄”
广东韶关市曲江区沙溪镇境内蕴藏有铁、铜、铅、锌、钼,并且是典型的多成因迭生矿床,具有储量大、品位高、易开采等特点,境内于上世纪70年代初建起了省属大型企业大宝山矿业有限公司。此外,从上世纪80年代中期起,大宝山地区开始出现民采、民选和民洗等私采现象,且规模不断扩大,最严重的时候无证非法开采矿窟多达上千个,至今未彻底根绝。这些都加剧了下游地区的水污染,一些村庄种植的水稻所含重金属超标严重,中山大学2010年的取样调查显示,矿区附近21个水稻品种镉和铅超标率分别达100%和71%。
沙溪镇靠山、水多,历史上就以种植水稻为主。在沙溪镇的下山村,全村共100多口人200多亩地,过去全种的是水稻。几年前,“镉”大米泛滥时,这里的大米也被查出镉、铅含量过高而不好卖、不让卖。无奈,有村民尝试改种花生等经济作物,但也是一种就死,最后只能又回去种水稻。现在,村里种出的水稻部分自用,部分对外销售。
村民们说,卖大米时,都不敢提自己姓黄,因为他们这个村的人除了外嫁过来人的都姓黄。一说姓“黄”,人家就知道稻米是产自下山村,就绝对不买了。
村民黄球林坦言:“本来现在水稻就挣不了多少钱,总不能因为污染再卖不出去。”
他算了一笔账:种一亩水稻,一年两季总收成不到1000斤。刨去种植成本,每亩的实际收入只有约500元,“这还是在保证有收成的情况下”。
村里人也早就知道,一切祸患都源自山上采矿排出的污水。这些橙黄的污水,直接流入村前的小河。
黄球林说:“为了减少污染损失,村里人一开始从山里另引水源浇地,可是每天下午两点多钟,引来的水也会变得橙黄。这肯定是又有排污点往下排污水。这黄水肯定有毒。”
黄球林指着眼前一片长满荒草的田地说:“这本来也是水稻田,就是因为进了黄水,已经长不出庄稼才被撂荒的。要想再种水稻,就要把地上那层黄泥铲掉。”
村民李莲娇说,村里人都怕下大雨,怕河里的黄水漫到稻田里,那就成了大问题。
在沙溪镇,人们除了担心稻田污染,更担心的还有饮用水。“说是经过处理的无污染的自来水,但大家从水的颜色、气味就知道,那水有问题。没办法,有的人家就自己从山上的、独立的小水坑里引水用,人不能不喝水呀! ”李莲娇说。